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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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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國之春(4)

不過問題很快就解決了,因為烏拉爾·汗似乎良心發現,主動將撒馬爾的債務延期,同意他將來從部隊覆員時再行償還,他將參加今年的入伍甄選,烏拉爾·汗家的傳統是加入海軍,但撒馬爾顯然更想加入工程兵團——工程兵覆員後可以去當機械操作師、水電工或者修理工,這有助於獲得更高的收入。

為此烏拉爾·汗竟然親自上門拜訪夏維爾哥哥,真令瑪格麗特大跌眼鏡。

和想象的禿頂中年大胖子不同,烏拉爾·汗是個體面的中年男士,並不像電影裏那些大地主一樣留著大胡子、穿著黑袍、系著祖傳的珠寶腰帶、肩上披著金色的綬帶。烏拉爾·汗染過的黑發十分濃密,統統朝後梳,脖子後面有一片發茬從他合體的西裝中露出來。

“他在打扮上的做派倒是和爸爸一樣。”瑪格麗特暗想,但接下來烏拉爾·汗說的話則更讓人吃驚。

“瑪喬麗·莎塔碧夫人已經去世十六年了,內人一直記得同她初會時的情景,她稱讚令尊夫人的美貌照亮了整個大廳,簡直堪比天人。”

“我繼母和妹妹去世後,家父痛不欲生,完全沒辦法工作。”夏維爾哥哥聽人提及長輩,身子微微前傾,莊重地說。

“內人也很傷心,她們是‘女子圖書館好友’,相處得非常愉快,那時她們都非常年輕。”

“繼母曾提起過,尊夫人博學多才、浪漫風趣,同其他本國女子不同。”

“內人很愛讀書,”烏拉爾·汗的口氣似乎是遺憾,又似乎是可惜,“人生的際遇如此不同,瑪喬麗夫人因為生育而死,可內人已經生了六個孩子,現在又懷上了第七個……”

“這是上天和先祖對您的庇佑。”夏維爾哥哥不動聲色,瑪格麗特和他都明白——烏拉爾·汗大概也明白,胎兒來路可疑,之所以沒有打掉大概是已經確認為女孩。

“關於撒馬爾這孩子,想必通過交談,您已經了解到他不谙世事的一面,我家的表親朱海希家風氣一向有些不切實際,因為堅持站在保皇黨一邊,他們輸得很慘……我起初不肯減免這孩子的債務,也是為了鍛煉他的意志,希望壓力能使他不要總惦記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烏拉爾·汗懇切地說,看來這就是他今天來此的本意。

“那孩子談吐不凡,就他的年紀而言十分罕見。”夏維爾哥哥不會輕易透露他對一個人的態度,他在爸爸的熏陶下充分掌握了各種外交辭令。

“我懇請您能幫助撒馬爾,當然,我不敢奢望您因為我們是長期的友好鄰居而出手相助,只能懇請您看在撒馬爾的先祖和您的先祖同在舊王朝效力的份上……”

“我知道了,但他既有加入工程兵團的志向,也當有與此相應的實力,敢問他在中學裏的成績……”夏維爾哥哥直截了當地問。

哥哥和爸爸一向不喜歡追溯先祖的榮耀,爸爸常說,對於莎塔碧家來說,正義高於忠誠,但瑪格麗特有時會想,如果站在阿列文家族的角度看,這不過是背叛者在自圓其說。

“這當然是有保證的,撒馬爾非常聰明,他的成績很不錯。”

“那樣我就不必擔心筆試的一關了。”夏維爾哥哥說著就向烏拉爾·汗伸出手去。

他們在門廊處再次握手,接著烏拉爾·汗鉆進了他的高級電動轎車,搖下車窗向哥哥揮手告別——不到一公裏的路還要乘車,揮手的動作又簡直像國家元首,這種派頭使在監控室窺視的瑪格麗特笑了起來,這才是她想象中的那個烏拉爾·汗嘛!

“你以後在院子裏溜達要小心些了,”夏維爾哥哥一進門就直截了當地說,“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想把撒馬爾弄進工程兵團最主要的原因只怕是為了想辦法打聽我的動向。”

“那你還答應他?”瑪格麗特能猜到哥哥會說什麽,他和爸爸一樣,傾向於利用對手而不是躲避他們。

“你出生後,我們不也沒有搬家嗎?假如我們搬去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遁世避俗反而惹人懷疑,畢竟爸爸是外交官出身,又當過使館的東方文化秘書……這樣只會令當局註目;現在情況也一樣,如果一味躲避社交反而顯得我心有鬼祟——還有,海軍那一派的人盯著我無非是想看看我跟議長會不會聯手對付蘇賈,如果他們動靜太大,阿克約爾議長豈能坐視不理?”

“那假如他們逼迫撒馬爾去窺視你呢?”

“如果撒馬爾夠聰明,自然能應付一陣,等他在工程兵團站穩了腳跟,再想威脅他也就難了;如果他不聰明,被以‘試圖竊取情報’抓起來也是有可能的。”

“被誰?哥哥你嗎?”瑪格麗特停下了收拾茶具的手。

“噢,當然不是,如果是我,給他扣一個試圖偷竊長官貴重物品的帽子也就得了。”夏維爾爽快地說。

“那是議長?”瑪格麗特挑起了眉毛。

“當然不是,議長犯不著親自動手,當然,也不會讓人看出是他指使的,”夏維爾悠哉地喝掉最後一口薄荷茶,把杯子放進瑪格麗特端著的托盤裏,“‘汗國奇跡’並不是在讚美他的容貌,而是他的智慧,我親愛的妹妹。”

由於夏維爾哥哥對撒馬爾在工程兵團的處境並不看好,瑪格麗特很是為此擔心了幾天,直到他不僅順利通過了筆試、面試和體能測試,還被選入了軍事工程技術大學的預科班。一旦進入了預科班,就不用去參加地方駐軍團練,並且將和不少名門子弟成為同學,如果他能順利融入那個圈子,烏拉爾·汗也就不會輕率地對待和利用他了。

瑪格麗特相信,撒馬爾無論在哪裏都能讓人喜愛。

一個多月後,再次登門道謝的撒馬爾向夏維爾哥哥和她證明了這一點——陪同他一起拜訪的那位同學,正是哈爾莫斯省省長的三公子。那位軍事科技愛好者對夏維爾哥哥崇拜得五體投地,撒馬爾像一位舊王朝的貴公子那樣八面玲瓏——他利用這次會面同時提升了自己在朋友和長官心中的地位。

而他對古今中外各色堡壘、關隘,歷次世界大戰攻防點、哨卡的了解,更是刷新了瑪格麗特對他的認識——他並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僅僅精通舊貴族的浪漫做派和紳士風度,而是在需要的時刻才展現出自己血氣方剛、意氣飛揚的一面。

瑪格麗特覺得這時的撒馬爾有點像爸爸或哥哥,當他倆爭論政治、歷史和軍事時,也是這樣爭鋒相對、金句疊出、暢所欲言,這種爭論毫無疑問增進了父子倆的親情:使爸爸發現兒子不再是個孩子,而是一位銳意進取又不乏遠見的年輕夥伴;而兒子則發現爸爸並不是脫離時代的老朽,而是博學多才、狡詐老練的前輩。

回憶的美好使瑪格麗特不禁有些動容,一旦離開,此刻也會像彼時一樣成為追憶,在控制室裏窺視三個年輕人為汗國的未來而爭論的此刻,是否也會永駐心中呢?

會面結束後,瑪格麗特拆開了撒馬爾帶來的謝禮——小盒子擺在他的朋友帶來的豪華巧克力旁邊顯得很不起眼——一枚帽針,用來別住傳統男式頭巾的尾端用的。這枚帽針的特別之處在於是用一塊珊瑚和一顆異形珍珠做成的,並非通過鑲嵌,而是用銅絲纏繞固定,這種工藝使得這件“珠寶”顯得稚拙而新奇。

“他簡直是個藝術家,這一定是他親手做的,也不知道珍珠和珊瑚是從哪裏找到的。”瑪格麗特興奮地拿著帽針在自己領口比劃,顯然想將禮物據為己有。

“看上去有點年頭了,說不定是從他祖母的舊珠寶上拆下來的,”夏維爾哥哥同樣饒有興致,“這大概是實驗室用的電鍍銅絲,看來他已經上過初級電學課了……這是給我的,親愛的瑪戈,你用不著頭巾和帽針。”夏維爾長臂一舒,連腰都沒彎就輕松地把帽針奪了過來,他小心地正反兩面翻看檢視,又從口袋裏摸出一個強光小手電對著珊瑚和珍珠照了又照,瑪格麗特明白他是在檢查是否有追蹤設備之類玩意——謹慎固然有必要,但她認為撒馬爾不至於這麽笨,在飾品之類的東西上做手腳,只要哥哥不佩戴,就無法發揮作用,再說,幾根銅絲纏著兩顆小寶石,結構過於簡單,沒有什麽裝神弄鬼的空間。

“你不喜歡頭巾,你曾說又高又瘦的男人包著頭巾,就像一根金針菇……這個也可以當胸針用,我媽媽留下的紗裙和它很配!”瑪格麗特很怕哥哥把它拆了。

“你不喜歡裙子,你穿著像男扮女裝,再說,女孩子不能接受不熟悉的男人送的穿戴物品!”夏維爾存心想逗一逗妹妹,但他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不自覺地張大了嘴,良久才咕噥了一句,“該死!我怎麽忘了?!”

“怎麽了?”瑪格麗特被哥哥的失態嚇了一跳。

“算了……送都送了,東西歸你了,瑪戈。”夏維爾的語氣既懊惱又尷尬,他草草親了一下妹妹的額頭,把帽針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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